老人家轻轻的走了,不带走一片云彩 ——纪念潘学静老师 梁俊祥 1941年7月,徐天从老师和潘学静老师带着徐筑从新加坡到雅加达中华中学任教,这一年正是我出生的那一年。从此他们一家和华中建立了血肉的联系。经过日治时期的战乱与颠簸,迎来了1945年的光复日子,1947年因思亲心切,他们回到了祖国。对于这段往事,年幼的我自然毫无印记。然而华中像一条无形的纽带,她以师生情,同窗谊把华中师友,华中儿女紧紧联系在一起。
翻阅华中早年的史料,处处可见徐天从老师和潘学静老师的名字。翻阅家父保存的李善基的遗墨,看到多篇李善基和徐天从唱和吟诵的诗词;在家父留存的文章剪报中,看到他在徐天从回国后,发表在《天声日报》上怀念天从诗友的短文,为天从老师一家回国后的遭遇希嘘悲叹;从周继琳学长那儿,也听到他讲述和徐天从老师逃难到巴息安宁的沧桑往事。……
1992年华中旅港校友会成立后,我们有一个強烈的愿望:要找回失去联络的华中老师和校友。我決意寻访徐天从老师一家的人生踪迹。
李善基老师和徐天从老师同是南通人,他们志趣相投,惺惺相惜,是莫逆之交。我的二姐锦文嫁给李善基的长子松平,从锦文姐那儿很快打听到徐天从老师一家在南通,天从老师已于1984年仙逝。
2004年12月7日,带著《李善基先生归国骊唱集》和李善基次子竹君整理的李善基诗文稿,我和锦文姐的三女儿舜明到南通探访潘学静老师,认识了她的儿女,筑、画、航、织、卫,其中徐筑、徐画也是华中校友。坐在潘老师身旁,老人家面带微笑的回忆把我带回六十多年前的华中历史云烟中。老人家家中收养了十几只流浪猫,我看到了老人家的慈爱和善良。
我还带回了潘学静写的《徐天从传略》、《难忘雅加达华中——忆华中二、三事》、《长忆年芳笑语温》等文章,它们嗣后分别刊登在《华中创办66周年纪念特刊》和《华中園地》。这一次的探访,这三篇文章的发表,架起了一座桥梁,使失散多年的华中老师和华中儿女重回华中温馨大家庭。
天从老师在监狱中凭记忆抄录了几十年来的诗作,留下了手稿。年过九十的潘老师满怀深情整理纸质极差,字小如蚁的手稿,老人家和徐筑、徐织等儿女们校对编辑出版了《徐天从先生诗选》和《瘖父诗稿》,这是天从老师沧桑血泪凝成的千古绝唱。潘老师为诗选写了序。
由此,我渐渐走近徐天从老师的一家。
徐天从老师风流倜傥、知识渊博,谈吐儒雅,1947年回国后,曾在国民党政府中任闲职,解放后留在大陆,1957年被打成极右派,十年囹吾,命运多蹇。对于潘老师,徐筑说:“我们的家庭像一叶扁舟,始终颠簸于惊涛骇浪之上,却没有倾覆。很大的原因在于船上一位舵手与风浪的博弈,这就是我的母亲——一位善良、智慧、坚韧、美丽的东方女性。”这是一个共同走过艰难困苦,却充满阳光,自強不息的家庭。我也渐渐熟悉徐家的儿女们,他们继承了父母淳朴儒雅的气质,身上流淌著文学和艺术的血液。我熟悉了少年时能将《三国演义》开首背得滚瓜烂熟,温文、恭谦、敦厚、热情的徐筑;熟悉了四岁已识三百个汉字,文采飞扬,画艺超群的才女徐织。徐织家也收养了不少猫,她为一只天生残疾的小猫流泪,她有一副菩萨心肠。
我们相约延续徐天从和李善基两家人的友谊,接下李善基次子竹君未完成的遗愿,和竹君的夫人林仪媛、松平的三女舜明一起共同编辑出版《李善基诗文集》。我和凤翔胞兄为此多次到南通,请潘学静老师写序,潘老师坚持“我不口述,我自己写”。我们和徐筑、徐织讨论书稿,这自然也加深了我们的友谊,加深了我对这两兄妹的了解。
2011年,我看到了潘老师口述,由徐织执笔写下的20万字的《九十年的回忆》。这是令人刻骨铭心,催人泪下的一部家国百年痛史,文笔细腻,感情真挚。在社会上,特别是在侨界和华中师生中引起強烈的反响。读后,深深叹服于徐织的文学才华,她们母女为华文文坛献上了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。
在《九十年的回忆》中,潘学静老师在讲述次子徐耕的病逝:“1953年9月22日,中秋节,阿耕在我的怀里静静地睡着了,永远睡着了,我抱着他,他留给我的永远是怀中的温情,孙医生想说什么,我赶紧摆摆手——我怕阿耕听到他永远离开他所爱的家和深爱他的父母以及亲密手足。”
1984年7月20日,刚摆脱苦难恢复尊严,正在安度幸福晚年的时候,天从老师逝世于南通附属医院。在《九十年的回忆》中,潘学静老师写下了刻骨铭心的一段:“天从走了,他走得安详但又不愿啊……在阴阳之别的瞬间,我的额头贴在天从渐渐冷却的额头上,泪水湿了他苍白的脸庞,我不能惊动他,他不愿意听见我的哀哭,我只可以传递爱的温情,‘不能哭’,我告诉自己:让天从安宁,让他安宁”
在生离死别的一刻,在阴阳永隔的瞬间,老人家不要眼泪,不要哀哭,她要的是永恒的温情和宁静。
随着一缕青烟,老人家轻轻的走了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 给我们留下的是无尽的思念与崇敬。
2016年12月12日
|